第二章 永结同心佩金陵
那一日,是一年之中的好日子。金陵城中鲜红的长毯铺满了整整一条街,一直通到张灯结彩的张府门前。此处正是清辉殿学士张洎张大人的府邸——今日,张大人之子张奉洵将要迎娶南都留守林仁肇的小女儿林如芊为妻。
一个是博通坟典、参预机密、备蒙圣恩的股肱之臣,一个是英勇无双、摧锋陷阵、兴国安邦的干城之将。一文一武,共辅圣躬;侯门才子、将门虎女,门当户对。皇上御笔赐婚,江宁府举城观礼,自是荣宠无双、热闹非凡。
新夫人的娘家远在南都,故而自官舍出嫁。迎亲的队伍簇拥着八抬大轿一路吹吹打打而来,陪嫁的丫鬟扶着红绸盖头的新娘子踩上红毯,迈出门槛。林如芊精致的发冠之上嵌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,摇曳生辉,相称得很。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张奉洵骑着高头大马,满面春风地望向这位林府千金,他的发妻。待一身凤冠霞帔的女子在轿中坐定,双手合握于前,喜娘一声吆喝,身着一色缎子马褂的轿夫齐齐发力抬起轿来,队伍热热闹闹地往学士府去了。
同是此时,官舍的园子里,雍容大方、端庄得体的林家夫人却哭花了一脸红妆。
“夫人,大喜的日子,都是高兴的事儿,别……别哭了。”
戎马半生的一国战神林仁肇平生最怕的便是他的这位夫人……哭。这不,他一面拍着林夫人的肩膀讷讷地温声劝慰着,一面拿眼睛直瞟倚在墙边看好戏的独子林卿砚。
林卿砚好整以暇地走上前来,开口道:“好了娘,你再哭下去,姐知道了该吃味了。她出嫁的时候,你都没哭成这样……看来娘还是偏爱芊儿……”
林夫人本哭得梨花带雨,听到此言,先是被逗得破涕一笑,随即端着架子训了声:“孽子……休要胡言……”
林家公子冲他爹咧开了一个狡黠的笑容,见妻子的情绪有所缓和,林仁肇拧在一起的浓眉这才舒展开来。
“好好好!娘,儿子不打扰您哭嫁了。张府那边想必热闹得很,我先看去了……”
“哎,砚儿……”不待林夫人反应过来,林卿砚已然兴冲冲地出了官舍,苏鸢冲二老鞠了一躬,转身快步跟了上去。
“老爷!”林夫人扭过头来赌气道:“你看砚儿!要我说,等他明年加了冠,趁早娶个媳妇好好管管他!”
“好好好,都听你的!”
……
为了不走回头路,花轿回府之时需绕路而行,此时还未到。张府府门外围满了观礼的宾客和百姓,林卿砚同苏鸢寻了个空子钻进门去,但见府中上下布置得热热闹闹,随处可见大红的灯笼、绸带,好不喜庆。
“姐!”
面对着荷花池而立,那绾发盛装的妇人的背影显得有些孑然。她转过身来,丰腴的面颊笑脸盈盈、观之可亲。朱唇轻启,唤道:“砚弟。”
“奴婢见过二少爷。”
林卿砚快步走上前,不以为意地环顾了一圈,随手一挥,免了长姐贴身丫鬟行的万福礼。
“姐夫和寅儿呢?”
“瞧你跑得一脑门子汗……”妇人笑着用绢帕揩去林卿砚额上的汗,近两年她这二弟个子窜得飞快,已然比她高出了一个头,想要替他擦擦汗都得伸长了手臂,“你姐夫还有些公事未了,晚些再来。寅儿呆不住,有丫鬟陪着,玩去了。”
林卿砚勾了勾嘴角,笑得有些没心没肺:“姐夫乃堂堂郑王,又是皇上最信任的胞弟,自然政务繁忙。”
并未听出男子话中的不平嘲讽之意,她赞同地点点头,恬静地笑着,人如其名。
林仁肇林将军长女林如菀知书达理、蕙质兰心,七年前嫁与当今皇上八弟、郑王李从善为妻,育有一子李仲寅,年方六岁。外人都道二人举案齐眉、琴瑟和鸣,不过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罢了。
“来了来了!新夫人来了!”
但闻府门外一阵喧闹,迎亲的唢呐声隐隐约约传将出来,府里的下人都忙不迭地往门口跑去。
“姐!”他一把攥住林如菀的手腕,将方才的不快抛到脑后,“芊儿来了,快!我们去看看!”
林如菀被他拉着一路小跑,心下暗笑这么些年了,这小子还是毛毛躁躁的,却没有出言制止。急急地赶到了府门前,正赶上新郎官冲着花轿射第三箭。驱天煞、地煞、轿煞,正所谓三箭定乾坤。见一身鲜衣的张奉洵举着花箭手心冒汗的样子,林卿砚不禁暗忖“百无一用是书生”。
老规矩,新娘下轿脚不沾土,踩着红毯而入,跨马鞍、过火盆、撒麦麸,三拜成亲……至此,成亲的繁琐礼法告一个段落,就等酒席开宴了。
林如菀帮着打点去了,林卿砚闲着无事,撂下茶碗、撇了苏鸢、走出待客的茶室,在张家的后园子里逛荡起来——他倒要看看这张洎是不是个一穷二白的清官,最好别穷得两袖清风,亏待了芊儿。
走马观花,他对这张府还算满意,张洎是个有分寸的、懂生活,不像他爹,这几十年就指着立下军功的奖赏过活。
逛着逛着绕到一处僻静的屋后,他正左右打量着自己是不是迷了路,一压低的男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畔。他放轻步子循声走去,贴着屋角探出头去,但见院中的小亭里站着两个男人。后头的武将打扮、点头哈腰,他的主子紫袍宽袖,虽只一肥头大耳的背影,林卿砚也认得出来,那便是他的姐夫,郑王李从善。
“他甚么时候来的?”林卿砚正暗自疑惑着,那一头的对话接二连三地传入耳中。
“半枚同心珏已经找到,人也于今晨一起押送抵京了。”那武将恭敬地禀报着,双手捧着一个红澄澄的小玩意,缀着流苏,“谨遵您的吩咐,这瓣同心珏完好无损,人也留了活口。”
“很好。”李从善赞许地点点头,转过身来。林卿砚慌忙往屋角里藏了藏,屏息听着。
“卑职以为,人留着严刑拷问,套出些话来也就罢了,这同心珏还是早日销毁为妙。毕竟……”
“不是只搜出半枚吗?”李从善将那物什揣入怀中,莫测地一笑,那油头粉面的样子实在教林卿砚不喜,“郑宾,你记着,人也好、玉也罢,都为着投石问路,引蛇出洞。”
方才遮住了视线,那小东西究竟是甚么,他未及看清。
“王爷是说,留着这半枚玉佩,这些人的同伙就会自投罗网?”那个名叫郑宾的军头试探性地问道。
“那便看大宋进犯之心究竟有几分了?”李从善面色沉了沉,转而问道,“盗佩之人的身份,交代了吗?”
“王爷恕罪,那帮人嘴硬得很……看那领头人的打扮,是个贵公子的模样。卑职,卑职这就去审问……”
“说不准,除却这同心珏,还有意外之财。” 李从善眸光森冷,命令道,“记住,务必保住那人的性命。另,对此事知根知底之人愈少愈好!”
“是!”
林卿砚猫着腰闪身退回到原路上,留下的足迹,清风一拂,便了无痕。
同心珏吗?他的神经仍紧紧绷着。
当真有如此凑巧之事?南都城中的那张白净的面庞浮上他的心头。难道说,那夜的黑衣人便是姐夫所派?哼!无怪乎这般有恃无恐!这同心珏大有来头,引得姐夫如此大费周章地争夺,还与宋国扯上了关系……唉,偏生方才没看清那同心珏到底是何模样!
当日赵佑手中也是一瓣鸳鸯对佩,从露财遇劫匪乃至定情之说均荒诞得很。他将那玉佩看得极重,显然有备而来,断不是偶然在玉器店里瞧上那么简单。只是不知,姐夫擒获的是他,还是当初与他同行,执另一半对佩逃亡的那人。
林卿砚一时不察,自己的眉头拧得紧紧的,一直未曾松开——无论如何,要先确认姐夫怀中藏着的,究竟是不是那鸳鸯对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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