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四章 杂岁拜师掳伊人
第二日清晨,林卿砚不是牵着未婚妻的小手优哉游哉踱到武馆的,而是被门下一个名唤秦本草的徒弟给火急火燎地从床上喊起来的。
他这个徒弟原来是走方游医,按穴下针手是抖也不抖,人家请他去救命的时候,他也是一副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的恬适,今次跑到林宅唤人时,那声音中难得带上了几分急躁。
“师父,你快去武馆看看!柳绿阁的人正在馆里闹着呢!”
“柳绿阁?一个***是罢?”林卿砚想起了昨日的事,想是那杂岁去武馆嚷着拜师了,“你们先好生招待客人,待为师梳洗妥了,就去见客。”
秦本草嘴角一抽,忙抵住门解释道:“师父等等!不止一个***,还有那柳绿阁的鸨母也一同到了武馆,两人正在武馆里吵得不可开交,光桌子就掀倒了好几张!”
掀了桌子?这还了得!武馆里的家具都是新近置办,若是磕坏了一二个角,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!
林卿砚一听急了,扯下衣架上的外衣往身上一披,急匆匆地出了门,不忘往隔壁屋高喊了一声——“阿佑,我先去武馆一趟,很快回来。”
“你去罢。”屋里传来女子的答话。
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,秦本草紧赶慢赶才跟上。
“你们也真行,一群习武之人,就看着女人孩子在武馆里拍桌子掀凳子,都不管的吗?传出去叫人贻笑大方!”
“师父教训的是……”
到了武馆,就见杂岁抱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包袱坐在大堂的门槛上,柳绿阁的鸨母正叉着腰站在他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数落着。
“二位。”林卿砚带着笑迎上去,“这唱的是哪出啊?”
见到林卿砚,杂岁的底气立时足了。他将包袱撂到地上,理直气壮道:“师父,我从今日起就要在武馆学艺,自然就要住在武馆之中,可鸨母不让我走!我又没有签卖身契,只是在柳绿阁打小工,一月一结,大不了这个月的工钱我不要了还不成!”
“你个忘恩负义的小杂种!”鸨母指着少年的脑袋骂道,“你打生下来就在我柳绿阁,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这么大,你倒好,成了在那打小工的了?”
“我知道!我不就是哪个娼妓生下来不要的杂种吗?”杂岁涨红了脸喊着,“难道就因为我生来就比人下贱,就要永远呆在你那个妓院做一个龟公吗?我不要!我才不要再被人呼来喝去!我要学武,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知道贬损我的代价!”
“你个死小子!自己觉得自己卑贱,才是真的贱!就你那样子能学甚么武!不被人打死就不错了!”鸨母说着又挽起了袖管要扇巴掌,杂岁从地上跳了起来,蹭地跑开了。
林卿砚环顾武馆,住在馆中的几个弟子正站在一边哭笑不得地观望着眼前的情形,院里厅里的桌子椅子都完好无损地摆着,他顿时松了一口气。
来都来了,这事也不能不管。林卿砚上前一步挡在杂岁跟前,截断了这一大一小满院子的追打。
“还请鸨母看在林某的面子上,暂且住手。”
女人见林卿砚护着少年,心中虽不甘,却也没法子,只得悻悻地嘟囔道:“林公子,这孩子就得教训,教训了才懂道理……”
林卿砚转身搭着杂岁的肩膀,微微弯下腰,问道:“杂岁,我问你,你真的想要拜我为师?”
杂岁很用力地点了点脑袋。
“你可知道拜师意味着甚么?一日为师终生为父。”林卿砚偷瞄了站在院中大都比他年长的徒弟们,言语间微微有些心虚,“日后师父教导你甚么,你都要听好照办,否则就会被废去武功、逐出师门。若是这样,你还愿意拜我为师吗?”
少年静默了片刻,似是认真地考虑着林卿砚的话,随后道:“我愿意!”
“譬如日后我让你不再行窃,除了武功之外还要兼习诗文,你也愿意?”
杂岁眉毛眼睛都快拧到一块去了,还是硬撑着点了头。
林卿砚心中喟然,只得转过身向女人抱手道:“鸨母,你也听见了,这是杂岁自己的决定。柳绿阁与武馆不过一街之隔,若杂岁想明白了想要回去,我一定不会拦他。”
“哼!”女人鼻子出气,轻蔑地白了少年一眼,“他日后就是三跪九叩地想要回来也迟了!”
说罢,她狠狠地一拂云袖,转身走了。
“多谢师父!”杂岁笔直地跪在地上,抬起手来拜下:“自今日起,杂岁就拜师父为师!恳请师父不吝教诲!”
“行了快起来别拜了。”林卿砚将他拉了起来,随便指了一个徒弟,“日后这就是你们的小师弟了,他叫杂岁。大虎,你带师弟去后院择一铺位住下。”
“是!”
方才站在一旁看好戏的师兄们一齐围了上来,逗起这个小师弟。姜楠从角落冒了出来,抱着胳膊看着林卿砚,满脸都是意味深长的笑。
“你小子也去青楼了?难怪今日弟妹生气了,不和你同来武馆。”
“瞎说甚么!我是去办事的。”林卿砚没工夫和他啰嗦,转身就朝门外走去。
“哪个去青楼的不是去办事的?唉唉别走啊!”姜楠拦住了他,“你去哪?”
“回家!阿佑还在家里。”
“又不是小孩子去学堂,用得着你这么来回接送吗?”
林卿砚懒得跟他解释,头也不回地出了门:“我要回去吃早饭。”
“哎哎,也给我带一点你们家那厨子做的松花糕。这两天吃馒头吃得我快噎死了。哎,你听见没有……”
林卿砚自然是听到了,他漫不经心地想着,今天家中的早点若做得多了,便多带些给武馆里的弟兄尝尝,倒也不赖。
但他没料到,接下来的一整天,他会心忙意乱到粒米未进。
回到府上,他脚步不停地回了院子,见赵攸怜的屋门半开着,他随口唤道:“阿佑?”
没有回应。
“难道已经用早膳去了?”他兀自犹疑着,转身往院外走。视线偏转,无意间扫过墙角,地上有什么正零零散散地反射着明黄的光亮。
他顿住了脚步,返回去走得近了。窗下光秃秃的石板地上散落着的是铜镜的碎片。
他脑中仿佛有甚么在一瞬间炸开了,急急地夺门而入时,便见屋中一片狼藉,一婢女昏倒在地,不见赵攸怜的踪影。他上前两步探脉,昏倒的婢女并无大碍,应该是被人劈昏了。
他的心很乱,乱到没有办法沉住气来思考——有人将她给劫走了。
他缓缓地吐纳,强迫自己稍稍定神,静下心来观察屋中的情况。
地上湿漉漉的,婢女的身边一只翻倒的铜盆扣在地上,他伸手摸上去,还有些许余温。他几乎能在这散落满地的杂物中看出,他离开的这两刻钟时间里,都发生了甚么。
他走后,婢女端着铜盆里的热水叫开了房门。阿佑打开门,却见有一个男子用刀抵着婢女的后背心。他挟持着婢女进到屋内,沾了尘土的大脚印一个一个明晰地印在光洁的地面上。进到屋里后,男人顺手拖过门边的一张桌案,堵住了大门。阿佑一步一步地向后退,注意到了一扇半开的窗,以她的脚力大可以独自逃生,这个男人亦是料到了这一点,才劫持了婢女为人质。
经过妆台之时,她将桌上的一面铜镜摸在手上。男子徐徐转身,用背挡住了那唯一一扇没锁上的窗户,他突然发难,用掌刀劈昏了身前的婢女,铜盆倾倒,热水浇了满地。阿佑将手中的铜镜掷向男子,同时疾速向门口跑去。男子侧身避过铜镜,镜子磕在了窗沿上,零星的碎片散落在窗棂内外。
阿佑将屋门后的桌案挪开,正打算夺身而出之时,被男子捉住了一片衣角,撕扯中衣料撕裂,飘在了地上。男子将手中匕首一掷,钉在了门板上,门开不起来。阿佑退而求其次,想要绕过男子从窗户逃走,终是被擒。男子使法让她昏睡了过去,然后拔下门上的匕首,挟着她从门离开了。
指腹在门板的深痕上摩挲,他的心刚进屋时如至冰窟的清寒,环顾四壁时勉力压下的焦灼,变为一团火,熊熊燃烧的烈火。
林卿砚一拳捶在门板之上,将门扇上的木格打得穿了,断裂的木料割破了他的手背,温热的鲜血顺流而下,他却浑然不觉。
他如今方知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退避忍让是多么的可笑!昨夜见到那贾殊道的时候就该放手一搏,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又如何!他说过要保护好她的,他说过能保护好她的。
贾殊道将她掳去,无非是为了同心珏。就算她不愿说,他也能将她催眠之后问出想要的答案,如此看来,只要她肯说,他就暂时不会为难她。
与她的安危相比,同心珏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两块死物,根本不足挂齿。
林卿砚打定主意,匆匆穿过那扇被他一拳打得支离破碎的门,消失在院子的尽头。
他绝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她分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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