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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四章 人去楼空论欺君


  两人一合计,赵攸怜便再也坐不住了。

  她不知道李从善给的消息几分真假,她不知道爹究竟打算如何应对,她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场明争暗斗中帮上甚么忙……

  她只知道,无论甚么,她都想一起面对。

  第二日天明,两人便赶往梅居,远远望见宅邸的大门洞开,仿佛一座空宅不见人影。瑟瑟疾风拍打着沉重的门扇,透着萧索孑然的氛围。

  赵攸怜看了身畔的男子一眼,撩起裙裾急急跑了过去。

  “阿佑!”林卿砚压低声音唤了两声,她没听见似的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去,他只得蕴足了力追去,终于赶在她闯进大门前将人拉向了一边。

  “你干甚么?”她在他怀中挣扎着,仰头瞪圆了眼珠子。

  林卿砚紧紧地箍着她:“出事了,你这样贸贸然冲进去,太危险!”

  眼见梅居这番光景,赵攸怜何尝不知道他们终究是迟了一步。她深深地吐纳,渐渐平静了下来,只是声音仍有些颤抖:“娘……不在梅居了?是爹将她迁走了……对罢?”

  “你别自乱阵脚了。我先在附近打听打听,这么大的一幢宅子,里头的人去了哪儿,总会有人见着的。你和皇甫将军过于相像不宜出面,等我回来……”

  一切没能像赵攸怜想得那般美好——或者说,她自己也明白,只是不肯承认罢了。

  皇甫罗是昨夜子时被御林军秘密带走的。说是秘密带走,不过是没在白日里大张旗鼓地破门抓人,那么一大帮官兵来带走了全府上下二十几口子,想低调行事,却也不能。

  此刻,皇甫罗正坐在大宋皇宫一处不知名的宫殿之中,斜睨着高座之上的黄袍男人。

  昨夜,一批身披黄甲的官兵不由分说地闯进了梅居之中,又以皇命为名,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全部押出了府。她被两个兵士押上了马车,马儿嘶鸣,车轱辘飞快地旋转着——皇宫,愈来愈近。

  她被安排在宫中一间宽敞舒适的屋中暂歇,宫婢在旁侍候,门外重兵把守,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,一宿无眠。

  宫婢服侍她换了一身襦裙、盘好发,用轮椅推着从宫苑偏门进了一处金殿。堂上坐着一个男人,黄袍熠熠,前襟的一条盘龙栩栩如生。

  饶是她足不出户这许多年,也听说过,大宋是赵家的天下,此人想必就是赵家皇帝赵匡胤。

  宫婢将轮椅推到堂下正中,便无声地退了出去。偌大的宫殿之中只余下她和那男人,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擂动——原来皇帝终究不同于常人,光是与那双眸对视一眼,她便感到心慌意乱。

  冯峥死后,赵普究竟做了些甚么,她不知道,他亦不肯让她知道。只是眼下看来,只怕不会是甚么好事——否则,又岂会教皇上下令,将她全府端了?他呢?自前日吵过一架后后,她便再不知赵普的下落。他的另一个家怎么样了?这算不算,算不算大祸临头了……

  她胡思乱想了一夜,左右都是这些个问题。她觉着自己应该感到害怕,战战兢兢、诚惶诚恐的那种害怕——可是她没有。她的骨子里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支持着她,让她始终挺胸抬头,仿佛一枝傲然的梅花。

  她记不得自己从前是一个怎样的人,或许,就是这样罢。

  堂上的赵匡胤很镇静,带着一个王者应有的威严气度。他眼下之所以能如此镇静,是因为早在昨夜皇甫罗被带进宫之时,他在她的窗外站了很久。岁月不曾在那张容颜上多加雕琢,她静卧在床幔中,安静宁和的模样,一如当年那个因战乱与家人失散的孤女。往事一幕幕浮现心头,他的脸隐在窗棂外的阴影中,看不清面色。

  看着堂下的女子,他徐徐开口,不怒自威:“你是何人?”

  皇甫罗虽知他是明知故问,还是硬着头皮答道:“妾贱姓楚,单名一个罗字。”

  “赵普是你甚么人?”

  她没能立即答上来。她的夫君吗?可是他家中另有妻室,当年,她不正是因此才离他远去的吗?

  她的迟疑被赵匡胤看在眼里,霎时间点燃了他的怒火——赵普啊赵普,枉朕信你恕你,你终究要跟朕争这个女人,知她尚活于世尽忘前事,便处心积虑瞒天过海,将她藏在那一方梅园之中……好,好啊……真是朕的好臣子,好兄长!

  若非昨夜晋王入宫奏禀此事,他还被自己的相国蒙在鼓里,连她还活在这个世上都不知道,教他如何,如何咽得下这口气!

  皇甫罗没有注意到黄袍男人的眸光已是变了几变,她仍犹豫着如何回答她与赵普之间的关系,忽闻男人问道:“你……还认得朕吗?”

  这话问得很是蹊跷——皇甫罗心道——既是自称为“朕”,那此人必是赵匡胤无疑,普天之下有谁敢不“认得”皇帝?可她又觉着,他这话似在问,她还记不记得他……他们原先,是识得的吗?

  “还请皇上恕罪!臣妇六年前不慎摔下悬崖,伤了脑袋,将往事忘尽了……”

  她口中的“臣妇”二字如针一般尖锐,赵匡胤微微眯起眼,问道:“那这六年,你都在何处?”

  皇甫罗明白,现在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攸关赵家,若她惹得龙颜大怒,这笔账,也会原封不动地算到赵普的头上,她不得不慎之又慎——可是,该说甚么,不该说甚么,却没有人告诉过她。

  “六年前,臣妇被冯峥大人所救,后随冯家迁来汴京。晋王为威胁冯大人,将臣妇拘禁在城外的一处私宅中五年之久……”

  “私宅?便是御林军将楚夫人请来的那处宅邸?”

  “不不,不是那里……后来是赵普找到了臣妇,把臣妇救了出来,安顿在梅居之中。”

  赵匡胤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女人,她的厉害他早在十七年前便领教过了。她是真的失忆,还是假的失忆?她这一番与晋王所奏大相径庭的说辞,究竟是赵普所教,还是确有其事?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,赵普找到了她,却煞费苦心地瞒下了这一切。

  他原以为他的军师、他的相国,是他最忠诚的臣子、最可靠的战友。他们正在酝酿一场刮骨洗髓的政治博弈,将他那野心勃勃的亲弟弟掌中的势力抽丝剥茧,直至彻底放逐出局。他们一个在明,一个在暗,同心齐力,配合无间。

  可如今,却教他如何信那个人所谓忠心、所谓诚心?

  “禀皇上,同平章事赵普赵大人求见!”掌事公公在外拖长声调禀道。

  他瞟了堂下女子一眼,严肃的面孔让人猜不透那深邃眸光下的情绪:“你先到帷幔后面去,没有朕的命令,不许出来。”

  皇甫罗不知其意,却也不敢违抗,双手推着轮椅的轱辘,缓缓地绕到了帷幔后。

  “宣!”

  赵普阔步而入,走到她方才坐着的地方,掀袍下跪行礼。皇甫罗这才恍然反应过来,她方才竟忘了行礼,而皇上似乎也没有追究。

  “平身。”赵匡胤似笑非笑道,“相国来得这般急,可是听说故人归来,特来一见?”

  闻言,赵普再度跪地伏身,“微臣惶恐!”

  “哦?相国因何惶恐?”

  “臣私藏要犯皇甫罗,犯了欺君之罪。”

  皇甫罗?她怔了一怔,他说的是她吗?

  赵匡胤面色一沉,挥袖将案上的卷宗尽数扫落:“亏得相国知道何谓欺君之罪!朕还以为相国并不把此等死罪放在眼里。”

  皇甫罗被皇上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唬得一怔,瞬即担忧地望向赵普。他只是极低地伏在地上,抬头仰望着龙颜。

  “皇上息怒!可否听罪臣解释?”

  “朕倒要看看,舌灿莲花的赵大人能如何为自己开罪!”

  “谢陛下!”赵普直起身半跪在地上,道,“虽则罪臣昔日不愿承认,滁州一役经此孽缘,罪臣的确对皇甫罗动了情。时移世易,几月前偶然得知她尚在人世,更失了记忆,便将她留在了身边。一是试探,为防她假装失忆、另谋他算。二者,罪臣和她毕竟有一个女儿,一时动了恻隐之心……”

  “恻隐之心。”赵匡胤冷笑一声,“相国避重就轻的本事遥比当年也是不遑多让啊。”

  她紧紧抚着心口,目不转睛地盯着赵普。她不断地告诉自己,这是在当今圣上面前,说错半句话便可能引来杀身之祸。他说的话都是为了保赵家周全,当不得真。等风头过去,她再好好问问……问清楚……

  赵普咬咬牙:“是!罪臣鬼迷心窍,趁皇甫罗失忆将她强留在身边。”

  “为甚么?”赵匡胤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。

  “因为我爱她。”他目不斜视,将一切说开后反倒坦然了,“所以我不择手段地编了一个又一个谎言,不惜铤而走险谩天昧地,就是为了完完整整地拥有她!”

  他忽地轻笑起来:“皇甫罗,南唐女将,皇甫家的二小姐!十指不沾阳春水,目空一切,心里眼里都只有她所谓的兄仇。她从不曾真真正正地把我放在眼里过。呵,现在呢?她甚么都不记得了,她只有我。我说甚么她就信甚么,就像当年她把我耍得团团转,多讽刺啊!”

  赵匡胤横眉叱道:“你这不是爱,你是想报复她!”

  她觉着自己的心仿佛就要跳出胸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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