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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九章 围而不攻使汴京


  曹彬驻兵池州休整了五六日,等来援军合兵一处,再度发兵,压境铜陵,士气大盛。

  此一战,曹彬部于铜陵击败南**,缴获二百余艘战舰,俘获八百余人,大获全胜。

  皇甫继勋领残兵后撤,宋军攻下铜陵。

  那是赵攸怜真正意义上感受到所谓战争的残酷。

  以前,那些死伤的数字不过是爹和二哥茶余饭后的谈资。他们似乎永远是噙着笑意得胜的那一方。似乎,那一场场血光漫天的混战不过是数字与数字之间的博弈,输赢成败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定论。

  可是在这里,她亲眼看见一个个倒下的身影再也站不起来,她亲眼看见攻城的撞车从无数血肉之躯上碾过,她亲眼看见箭矢像被风吹斜的雨丝一般铺天盖地而来,比三年前的山道上还要多千倍万倍。

  她感觉林卿砚在拉着她,催促她跑下城墙逃出铜陵。

  “咻——”一道羽箭从她耳边呼啸而过。

  她几乎是麻木地跟在林卿砚身后,脑中的画面挥之不去。

  血像取之不尽的染料,晕染了天地的颜色。空气中弥漫着的腥气让她作呕——

  她不明白,为甚么要战。既然注定是一场输局,为何要让那么多人为这场无谓的抵抗而送命?

  “并非是无谓的抵抗。”林卿砚随意地坐在黄沙地上,袖子挽到手肘后,露出条理分明的肌肉线条。他将水囊拧开递给赵攸怜,一面道,“每一次抵抗而葬送的将士,都是为了保住这个国,保住他们的家。哪怕得胜的希望再渺茫,他们也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倾力一试。又或者,明知胜败已定,他们也不愿让敌人赢得那般容易。”

  他顿了顿,道:“我爹曾说过,若有一日大军压境,哪怕战至最后一人,他们也要让宋军见识我唐国军威。”

  赵攸怜心底泛起一丝苦涩,鼻子不由得一酸:“这……又是何必……”

  “以前我也不明白,说到底,宋国的兵将也是人,既然终归是要输的,何必非得斗得尸横遍野、徒增杀戮?军威国威——真的有这么重要吗?”他苦笑着,“后来我才知道,军威国威真的很重要。”

  见女子眼中泛起迷雾,他接着解释道:“无论是不战而自降者,还是轻易被攻占覆灭的国度,多沦为胜利者的奴隶。胜者轻视之,以之为奴,他们自己亦没有反抗的勇气和魄力,甘愿为奴——这,才是最悲哀的。”

  女子怔了怔,握在手中的水囊始终不曾入口。半晌,她问道:“国主也是这个意思?”

  她之前对李煜让林卿砚在战时促成协约的吩咐一知半解,也无意去弄明白,只道左右不过是一个承诺,到时履约便是。

  “是。”林卿砚点点头,抬了抬她手中的水囊,示意她喝水。赵攸怜机械地将杯口凑向嘴,浅饮了一口,听他在旁接着说道:

  “你初次上战场,见到此番杀戮之景,心里总是过不去的。别想了,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,这千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,往后千百年只怕还是如此。只要人的欲望无止境,战争,就是不可避免的。”

  “哟?怎么,我们的师娘这是——晕血?”姜楠叉着腰逛了过来,林清瞳跟在他身后。

  曹彬这一攻城,将他们城中的人都给打散了,皇甫继勋和几员将领分率残部脱逃,林卿砚则带着建阳的人另择了一条路。

  赵攸怜别过头去不理他,林卿砚则坐在一旁含笑转移了话题:“如今这宋兵一攻城,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,也不知皇甫兄携军往了何处,我们是去追他们,还是就这条路往下走?”

  他这话看似在问三人,实则就是在征求赵攸怜的意思。

  姜楠会意,当即摸着肚子讪笑道:“跟着皇甫将军敢情好啊,日日好酒好饭,比跟着你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好多了。”

  林清瞳摇了摇头,“皇甫继勋树大招风,留在他的军中难有作为,反而需要他的照拂。凭我们这些人的身手,就是要出奇兵以致胜,跟在大军之中则无用武之地。”

  林卿砚点了点头,“阿佑,你呢?”

  “虽然我不想相信,”她扁了扁嘴,“可是我觉得,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。”

  林清瞳和姜楠面面相觑,对她的话不无惊讶。

  “为甚么这么说?”林卿砚问道。

  “我就是觉得,他没有你方才说的那种心。他知道败局已定,便不愿再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。不能说这是错的,但至少,他不适合为将。”

  “那我们……”

  “走罢,道不同不相为谋。”她见林卿砚还在犹疑,审度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“你莫不是,也想跟着表哥,好日日饮酒、夜夜笙歌?”

  “我冤枉啊!”林卿砚指天为誓,“走!必须走!马上走!”

  姜楠在一旁笑得饱含深意——小雁儿这小子早就想摆脱皇甫继勋单干了,若不是那皇甫继勋是他媳妇的表哥,而媳妇又大过天,他会一直忍到这时候?

  于是乎,他们一众人便脱离了唐兵,藏在暗处时不时地做些干扰,搅和搅和战局,让原本势如破竹的宋师精气神都没有以前那么顺。诚然,他们没有逆转天命、颠倒战局的本事,不过从心而行,尽力而为。即便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,却也无悔。

  冬雪化尽,江南国又迎来了一个春天。只是没有人有心思考究春日的盛景,国人心中惴惴,唯恐这是江南国最后一个春天。

  伴随着春日的脚步,宋国的军队终于长驱直入,打到了江南国西都金陵城的脚下。

  大宋的兵士都在摩拳擦掌、枕戈待旦——只要攻下了这座城池,便是完完全全的胜利。

  可是,偏偏是在这最后的关头,他们的将军曹彬下令,“全军合围金陵城,无令不得攻城!”

  一时间,两军兵士都愣住了,不光宋国的兵不能理解,江南国的兵也困惑得很。

  “难道说,这曹彬想要将金陵给围死,断外援粮草,迫使国主开城投降?”

  “可是我们金陵繁华物博,虽说城内农田少了些,想要维持半年的生计是绝对没有问题的。曹彬用围城的法子,未免太扭捏了。”

  “说不定围城只是虚张声势,敌军啊,肯定还另有图谋。否则曹彬好歹也是一个将军,能想出这种下下之策?”

  ……

  只是,这些兵士怎么也想不到——曹彬将金陵围了起来,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。东南西北四面合围,不攻不移,连一点小动作都不搞。

  这一切源于曹彬部节节得胜、逼近金陵时,江南国吏部尚书徐铉奉命出使汴京,拜见大宋建隆帝赵匡胤。

  徐铉此去,先呈江南国主缓兵修和之意,备陈国主因病未朝,并非拒诏不遵,乞缓兵以全一邦之命,言极恳切。

  建隆帝冷笑道:“江南国主何罪之有?只是一姓天下,卧榻之侧,不容他人酣睡!”

  赵匡胤灭唐之心既定,便无止战修和的可能。更何况宋军得同心舆图、横江图说,发兵南下以来,捷报频传士气正隆,眼见逼近金陵、胜利在望,他怎么可能在这最后关头网开一面?

  于是徐铉起身再拜,道:“还有一事,国主命臣务必禀报陛下。”

  “讲!”

  “金陵城墙下两丈深处埋有**,环绕全城,若不慎引燃,恐有玉石俱焚之患。”

  赵匡胤先是一惊,瞬即沉下了面色,浑身散发出凛然的寒意:“你这是在威胁朕?”

  “微臣不敢!微臣只是将实情呈禀皇陛下。”

  赵匡胤盯着此人的神情,审视再三:“你口中的**是何时所埋?”

  “元宗驾崩前曾迁都南昌,便是那时重新修缮了金陵城,在城下埋下**以备不时之需。后国主在金陵登基,未及拆除**,以至今日。”

  “好一个未及拆除!”赵匡胤目露狠色,“你们以为区区**便能阻止朕的十万大军吗?如今江南国分崩离析,李煜已然是朕的瓮中之鳖!好啊,他不想俯首称臣享清福,偏要与江南国生死共存,朕便成全他的心愿!”

  “**一旦引燃,正在攻城的数万宋国兵士亦不能幸免,伤敌一千自损八百,这也不是大宋所乐见的罢?陛下莫不是忘了北有大辽虎视眈眈?”

  “且不说你今日所言是实是虚,这些身后之事还轮不到亡国之臣操心!区区一城之主还妄想和朕谈条件!笑话!”

  “陛下若以**为虚,大可派人于城下查验。届时,这个条件值不值得一谈,相信陛下心中自有圣断。若陛下觉得微臣所言尚有几分道理,便请三思而后行罢。”徐铉面不改色道,“另外,微臣出使前,国主特意吩咐,说郑王久居大宋宫中,得蒙陛下照拂,不胜感激!并嘱咐微臣面见郑王,带几句口谕。”

  赵匡胤冷冷地瞥了徐铉一眼,量他一个文人也翻不起甚么风浪,遂吩咐道:“来人!请江南国郑王前来一见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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