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夜潜寝殿
佟容做梦了。
对于一个睡眠质量极好的人而言,夜里做梦是个少见的事。更不用说醒来还能将梦的内容记得清清楚楚。
而这个梦里的故事是一件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……和昨晚被他赶出殿外的柴山有关。
……
京城的位置乃是历朝历代精心挑选出的,一般都设在天灾少的地方,但这种事情也没有绝对。
某日,佟容照常在自己房中睡去,谁知第二天一早醒来,却是整个人牢牢被裹在被子里,睡在柴山的床上。
彼时他十六岁,柴山也有十四了,已经长得和他一样高,杵在床边看眼珠子似的看着他。
佟容心里觉得不对,正要出声唤人,就听门扉“咚”一声巨响,佟大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。
“容儿啊!容儿你没事吧!!!??”
佟容摇摇头,他身上没觉得有哪处不对劲。
他看向一旁的柴山,正要开口询问。
谁知一惯对柴山保持着生疏有礼态度的佟大人,突然老泪纵横地一把搭上了柴山的肩膀,哽咽道:“这次真的多谢殿下了,我,我实在是……差点就失去容儿了!”
失去我?什么情况?
佟容满面疑惑,狐疑地问道:“爹,发生什么了?我怎么在这里?”
这时,床脚探出一个小脑袋,是他的贴身丫鬟小宁玥。只见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埋怨地道:“小郎你还问!?昨天夜里地动了,大家都惊醒过来往外跑,就你一个人睡得死沉死沉的。奉月阁都开始往下掉砖瓦了你还是不醒,我拖不动你,急得到处找家丁!”
佟大人也点点头,道:“是啊,你怎么能睡得那么沉?家丁等人都慌忙逃命没人管顾,还好最后宁玥找到了五皇子殿下,这才赶在横梁整个垮塌之前冲进去把你抱了出来。”
“是啊是啊。”宁玥附和,“小郎你不知道当时场面有多可怖!地面晃得人都立不住,奉月阁的砖块木石跟下雨似的往下落,五皇子殿下一听您在里面,想都没想就冲进去了,赶在横梁掉下前一点点好险是出来了!”
这些事情,佟容一点都不知道。他睡着之后一向死沉死沉,打雷都无法惊醒,这次地动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睡眠,谁知竟然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。
不过……好像也不是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?他昨夜似乎是做了两个小梦,其中一个梦里,自己无力地躺着,周围像是世界末日一般,巨石往下不断砸落,眼看着就要死在巨石雨中。这时,一个少年敏捷地穿过石雨来到身前,利落地揽着他抱在怀里。
那个怀抱太安全,太温暖了,也不知为什么,“梦里”的他顿觉心中放松,一下子便昏睡了过去。
而另一个梦中,好像是刚才那个梦的后续。自己已经抵达安全的地方,少年抱着他,后怕地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,紧紧拥在身后的手明显地颤抖着,越抱越紧,勒得佟容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现在想来,这哪里是梦,分明就是依稀醒过来了一小会儿。
那个少年人,就是——
佟容转向柴山,桃花眼里满盛着感激:“谢谢小山,你救了我一命!”
柴山脸色一红,梗着脖子道:“不谢,我……容哥哥没事就好!”
……
佟容抱着薄被坐在床榻上,窗外莺飞燕啼,夏日阳光正好,蓝天白云,清风阵阵。他的心情却是一言难尽。
梦境中的回忆历历在目,连当时柴山面上的羞赫也如此分明。
这个家伙,不会从那时起就对自己有那种心思了吧……
十四岁?
也太早了吧!
……
福宁宫外,唐公公正一脸为难地跟孟淑妃一行人对峙着。
孟淑妃今日穿了掐腰对襟,一方水色带子束着的细腰更显出她傲人的身材。拎着食盒往那一站,盛气凌人。
“唐公公,本宫可是淑妃,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小主,亲手做了点心送给陛下你也敢拦!?”
唐公公苦着脸陪笑:“淑妃娘娘,不是老奴不让您进去,实在是陛下寝宫,也是处理机要事件之处,嫔妃等闲不能进啊……”
孟玖月柳眉倒竖:“怎么皇后娘娘就能进!?”
“那……那是陛下相邀……”
孟淑妃深吸一口气。
可是气死人了!还以为是新皇后自己贴上来的,谁知道竟然是陛下请来的!?
狐媚子!!就知道媚上!!!哼!
骂骂咧咧的话在心里翻翻滚滚,孟淑妃知道自己是真的进不去了,将手一伸,把食盒塞进了唐公公怀里。
“我人进不去食盒总不至于窥探机要吧!?这都是本宫亲手做的点心,你一定要记得转告给陛下!”
“是,是!”
唐公公终于送走了这尊“大神”,捧着食盒进殿中小心请示陛下该怎么处理。
柴山正在忙着批奏折,看都没看一眼,道:“要不你拿去给宫人分了,要不就扔了吧。”
“这……是!”
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,福宁宫的宫人宦人都有幸日日加餐,尝遍了孟淑妃娘娘制作的各式点心、小菜、消暑饮品。
……
“娘娘!听说那孟淑妃每日都往福宁宫送点心小菜,唐公公都接了!”
整个椒房殿里,没有人比小圆子更擅长打听消息,一听到这个八卦,立马来跟佟容禀告。
“哦。”佟容正在看新取回来的香奥轩的账本,对于此事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。
男人……无非也就是那样。
娇娇美美的女子在侧,几房侧室一个个娶进门,还鼓吹自己心有多诚,爱有多真切?
可笑之极!
佟容轻笑了一声,摇摇头不再想这件事。
夏日是香粉旺季,最近铺子里的进账颇好,佟容翻开下一页,一张花笺突然滑落下来。
这是什么?
他顺手捡起花笺,一看,眉头就蹙了起来。
竟是冯怀的来信,还加了一首缠绵悱恻的小诗:
醒时不觉双泪垂,逢君只敢在梦中。
佟容眉头皱得更紧,勉强读了下去。
信的最后,冯怀提到上次寄了信笺没有收到回复,心里惶然,只希望佟容能够回复哪怕一个字也好。
上次?哪次?
莫不是……
佟容想起了那个自己臀丘间泄愤似的牙印,若有所思,放下账本问道:“上次……就是第二次请来周院使那天,你们可曾捡到什么信笺?”
宫人都是摇摇头。
佟容想了想,走到那天休憩的贵妃椅边,一个个拉开小抽屉。
终于,在小几的抽屉里,一张熟悉的花笺跃然眼前。
佟容拿起花笺,瞄了一眼信中的内容,心里大概有了些计较。
原来如此,怪不得……
他拿起两张花笺,撕得粉碎,将碎片递给一旁的小圆子:“拿去烧了吧,以后香奥轩的帐本子你亲自去取,直接找账房要,不用经过旁人。如果有谁要托你寄送信笺,一概拒绝。”
小圆子不敢多问,忙捏着碎纸退下。
晚上睡前,佟容就着烛火,敞开衣襟检查了一番。
红痕果然已经全数消退了,连带着某人一起,整整半个月都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佟容正在系带子的手指一顿。
最近这两天,自己想到小山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些……
可能是担心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此疏远了吧。
他控制着自己不再多想,吹灭烛火就寝。
入夜,万籁俱寂之时,椒房殿的偏殿传来了“吱嘎”一声。
小圆子提着一盏小灯笼,躬身引着皇帝陛下悄声走到了椒房殿外。
殿直们早已对此习以为常,目不斜视地继续站岗执勤。
小圆子向着一个小殿直做口型问道:“宁玥姑娘可歇下了?”
殿直回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,默默点了点头。
小圆子松了口气,提着灯笼轻手轻脚地帮皇上推开了殿门。柴山接过小灯笼,轻轻走进了殿中。
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,谁知仅仅是分房睡后的第一天,早已被和心爱之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件事惯坏的心作起了妖,翻江倒海折腾了一整夜,第二天那厚重的黑眼圈吓得唐公公差点扣错了口子。
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。
好不容易“得到”的人又一次远离了自己,痛苦竟然比单相思的时候还要多。
分房睡的第二天,柴山就忍不住了。大半夜悄悄唤来了小圆子,做贼一样地摸进了椒房殿。
小圆子哪有不应的,他恨不得自家娘娘比谁都圣眷长久。于是,拿着掌事的钱,操着红娘的心的圆公公,开始了每天夜里帮忙放哨的生活。
小小的灯笼照出一方暧昧的昏黄光线,被这团光包裹着的睡颜恬静美好,瞬间抚平了柴山心中所有的焦躁感。
他蹲在佟容床头,伸手轻轻拨开挡在他眼前的碎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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