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殷寒旧事
林霁返回北都时,没有事先告诉任何人,但宋羡云却奇迹般地等在已经落锁了的宫门口,两人翻墙进了自己家。
第二天,内侍们照常清扫女帝寝宫,却惊讶地发现林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,都吓了一大跳。
林霁本来便是子时才回到宫内,只睡了两个时辰便又强迫自己爬起来,趁着半白的天色去了齐珲音的府邸。
或者说,现在已经是殷寒实际控制之下的齐府。
她回京的消息没有几个人知道,所以此时踹开齐家的大门,是最好的选择。
但当她刚拐过门口,就看见宋羡云从门后一闪而出,眼底下还有着淡淡的青灰色。
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林霁答应了,毕竟她的功夫顶多也就制服殷寒这个不会武功的病弱书生,要是遇上武装,宋羡云可以帮她脱险。
那林霁也不遮掩了,干脆放弃了迂回的战术,直接冲到齐府门前,一脚踹在那朱红漆木的门上!
没踹开!!!
站在门外值夜的两个家丁一脸惊悚地看着林霁,不知道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为什么深夜来踹老爷家的府门。
林霁强行忍住自己揉腿的冲动,扭头跟宋羡云说:“你来!”
两个家丁这时才反应过来,忙从两边一拥而上,嘴里喊着:
“我家老爷乃是七品监察御史,何人放肆?”
就这一瞬间里,宋羡云已经踢开了齐家的大门,林霁跟在后面一闪身进了院子,反手把家丁关在了门外,还插上了门闩。
两个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进来,进齐府如入无人之境。偶有仆役撞上来,宋羡云还没动手便被林霁拉了回去,林霁故作高傲地捧了捧前者,说道:“这是我家齐大人,来找你们家殷大人商谈要务。你家大人现在何处?快快道来!”
那仆役果然上当,“扑通”一下给两个人跪了个结实,老老实实地报上了殷寒的房间。
林霁也不为难他,挥挥手就放走了这个仆役,宋羡云投来探询的目光。
“这回要是能成,这以后都是我的人,何必为难他们呢?”
“你是想······”宋羡云略一思索,便跟上了林霁的思路,看后者的目光也换上了一层赞许,“陛下这几个月确实长进了。”
林霁顿觉尴尬,想起王遐迩之前的怪话,赶紧学来救场:“别学我父皇说话!”
她有些气急败坏地把宋羡云晾在原地,自己三步并作两步,又是一脚踹开了殷寒的房门!
这回她有了经验,用足了气力,而木制房门又不似朱漆大门坚固,机缘巧合之下竟直接让她给卸了。
一时间烟尘四起,林霁本该当先去查看屋内殷寒的动静,并且将他控制住,她的脑子却莫名其妙地拐了弯。
她近乎严苛地想:宋羡云一点都不像父皇,因为自从自己十四岁之后,父皇便没有夸过她了。
还是宋羡云先进了屋内,将一把长剑横在殷寒的颈后。
林霁亦提着一把剑,缓缓步入屋内。
殷寒显然是毫无准备,被林霁惊天动地的一脚从睡梦中惊醒,即使他很快地警惕过来也没能逃过宋羡云的辖制,直接被按在了床上。
而隆起的被子缓缓蠕动,竟从上端又露出一个人来。
林霁借着从窗户落入的阳光,眯起眼睛,定睛一看,居然是齐珲音!
她在内心顿时大喊殷寒变态!居然还和一个曾经羞辱折磨自己的人同床共枕!
林霁嫌恶地扫了一下殷寒,弯身在齐珲音身上拍了拍。
她没反应?
林霁奇怪,用的手劲儿大了些,齐珲音依旧没醒。
“陛下,我看齐大人这样子倒是很像是服食了从心散的样子。”
林霁出京几个月,对于京城风物已经跟不上潮流,印象中似乎没有这个东西。
宋羡云善解人意地解释道:“这是刚时兴起来的一种药,能够控制人的心智,能让人只听到某人想让他听见的话。”
“我说的没错吧,殷大人。”
林霁锐利的眼神随即盯住了殷寒。
“解毒!”
她厉喝道。
殷寒两眼一闭,似乎真的是视死如归,任凭宋羡云手里的剑划破了他颈侧的皮肤,也没有松口。
林霁确实不解,气急问道:“齐珲音到底哪里得罪了你?你要对她下如此毒手?”
殷寒蓦然睁开双眼,目光盯住了林霁。
刹那间,林霁好像被一条黑暗里的毒蛇盯住,又好像被一个一直受人折辱的冤屈者看着。
这样的目光让林霁一下子就想起,齐珲音来御书房带走殷寒的那天。
那天她们两个人,谈笑之间便把殷寒的未来决定,并没有问过他本人的意见。而林霁明知道齐珲音看中了殷寒,要带他回去做禁脔,为了拉拢这位朝臣也并没有多话。
······还是因为,林霁自己也把官奴看成是低贱的物种,要和高贵的她们分离开来。
谁说老虎不能决定树叶的命运呢?
幸好她去了一趟江南,遇见了那么多的人和事,她看到梅熙即使在凤鸣楼依然那么的光彩夺目,而且并不为了成为他人的附庸而活。
看到王遐迩遇见已经失势的李茗姣没有落井下石,仍然选择为了那一瞬的同情而出手相助,救她于水火之中。
因为她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同胞在痛苦里挣扎和绝望,而林霁自己,则在数月之前,亲手将本该脱离沼泽的一个同胞推入虎穴。
齐珲音确实对不起他,她林霁也是。
她郑重其事地对着殷寒一揖到底,本来不屑看她的殷寒此时的眼中也多了一些惊异。
“等珲音醒来,我会押着她向你道歉。还请殷先生给她解药。”
殷寒紧抿着唇,默不作声地从袖中掏出一颗药丸,喂进齐珲音口中。
“得一个时辰之后才能起效,陛下如果非让她即刻醒来,我也没办法。”殷寒说道。
林霁让宋羡云收了长剑,两人转到外间,殷寒紧随其后,各自落座。
其实林霁今天来,并不是对殷寒赶尽杀绝的。恰恰相反,她是来招揽殷寒的。
她相信以宋羡云的才智,早就看出了她的意图,后者此刻却依旧脸不红心不跳,坐在一旁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品茶。
“唔,这雨前龙井真的是一绝啊!”宋羡云赞道。
林霁不想对这个戏瘾大法的人说什么,亲自上阵招揽殷寒。
招揽的过程如她所想十分顺利,毕竟来之前她就已经分析过了利害关系:殷寒虽然借着齐珲音的关系搭上了齐郑两家,却依旧不是中枢心腹,说不定哪天林霁来问责他就要被扔出去顶包。况且有齐珲音男宠这层身份,那些世家公子就不会与他以正常的身份相交。
而林霁能给他的,远比世家多得多。
“所以呢,殷先生如此才智,我早就看中了。但是我的麾下,可以有贪图小利的人,却不能有狠辣诡谲之辈。殷先生若想出人头地,真正的位极人臣,第一份投名状就是你的旧主,齐珲音。”
殷寒垂下眼眸,肩膀向下沉了沉,随即抬头看向林霁,依旧是那样坚毅的眼神。
他的眼神让林霁突然开始退出曾经的桎梏,重新打量着这个从泥淖里爬出来的男人。
原来殷寒也不是她想象里的那么凶神恶煞,原来他也只是一个曾经孤立无援,被迫与仇人共枕的落魄书生,而如今是一个被皇权世家裹胁倾轧的七品御史。
“陛下,你说这茶我们要不要带点回去?”
林霁回神转头,就看见宋羡云似笑非笑的目光,一阵心虚。
朕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好吗?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觉得朕是个会随时随地发情的混蛋啊!
“殷寒想投陛下,陛下想听故事,那下官便必须以己身娱陛下,我只求陛下,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这个故事。”
殷寒一个响头磕下去,“砰”地一声,地面发出了巨响,林霁有些不忍想扶,却被宋羡云踩住了袍角,在椅子上摔了个墩儿。
她对后者怒目而视,宋羡云装作没看见一样继续喝茶,而殷寒,已经开始讲起他的故事。
“我认识她,其实是在十六年前。那时她还是襁褓婴儿,她的母亲抱着她问我,想不想也要一个这样的孩儿······”
事件的真相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,并且在一个时辰之内绝对无望合上。
原来殷寒,十六年前在进京赶考的路上,就被齐珲音的母亲掳走,囚为禁脔。因为殷寒的抵抗,她封锁了所有他能够出人头地的道路,联合京中的高官夫人们羞辱他,甚至利用她已死夫君的势力让他在所有官员面前丢了丑,只为让他留在她身边。
殷寒被迫与仇人虚与委蛇,就这样度过了数年。
可当时齐珲音是她母亲唯一的孩子,她的母亲为了有儿子傍身极尽蛊惑之能,让殷寒与她诞下孩子,只可惜因果报应,那个男孩儿伤病缠身,早早夭折。齐珲音的母亲也因为这件事情大伤元气,加上殷寒的暗中操作,终于在齐珲音十六岁这一年死去。
而当殷寒终于解脱,梁家事变,祸患从天而降,落在了熟悉的面孔身上。一样的俯视着他,一样地强取豪夺,一切都让他觉得世事难料。
“如果她从未伤害我,我已决定一生都不迁怒她人,可是她做出了和她的好母亲一样的事情,这叫我怎么能忍?”
于是殷寒便开始了他的报复。
首先,是牢牢抓住齐珲音的心,让她真正爱上自己。于是渐渐地,齐珲音会带他出入各种场合,介绍给各类朋友,那次他甚至以官奴的身份去了女帝的生辰宴。然后,是从齐珲音手里夺权。林霁南巡后,齐珲音便多次上书请求赦免殷寒的官奴身份,甚至平日的政务也开始与他商讨,病了让他给各位大人传话,这才让殷寒有了与齐家本家联络的机会,一跃成为七品监察御史。至此,齐珲音再无可以让殷寒逢场作戏的价值。最后,才是殷寒苦苦经营的重头戏。抛出曾经和她母亲的关系,说出曾经在十六年前和她母亲有过一个孩子,说出基于这两个事实上并不离谱的推测。
“我问她,你会不会是我的女儿呢?然后借机喂她从心散,套套她的真心话,时不时再说上一两句。不出几月,齐珲音便会彻底变成疯子。”
殷寒平静地说完了这些耸人听闻的字眼,而其实他说到一半的时候,林霁就想跳起来打人。
当然是打齐珲音,而不是殷寒。
而当殷寒讲到后来,林霁渐渐也不再生出这个想法,她就像曾经的殷寒,从仇恨中回过神来,发现仇人已死,大错是面前这个人的母亲铸成的,而不是齐珲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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