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三章 相思 003

　　白色的台布，白色的餐盘，无干扰的底色是为了衬托出食材本身的色泽和品相。

　　法餐的精致毋庸置疑。大大的盘子中间，承托一点点精美，分子料理美得让人不忍下刀。

　　果然是一道菜配一种酒，菜名一长串，戚澄是一个也记不住。

　　她克制着自己不要东张西望，她以林黛玉初进荣国府的小心谨慎，努力避免成为在大观园里闹了笑话的母蝗虫。

　　侍者在她面前放下一盘银鳕鱼配洋蓟佐翡翠奶油汁，问她要不要半甜的雷司令，她是真没听懂，于是转过脸看着侍者等待解释。

　　侍者误以为她吊着脸是不高兴，赶紧道歉说：“对不起，忘记您不喝酒。”

　　一顿饭吃得煎熬，每上一道菜，就像是过一道关。王嘉林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，他说戚澄是他今年请的第一个客人，而去年一整年他办了四场私人局，王嘉林许愿说希望今年能超越去年。

　　他让戚澄给他讲讲找箍的具体过程，戚澄实话实说，直言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，碰到了愿意帮忙的朋友。

　　王嘉林端起配烤三文鱼的黑皮诺小酌了一口，问：“男朋友？”

　　戚澄低头咬下一口青笋，意识到王嘉林已经不是第一次问她这样的问题，她不由警惕，绕过去答道：“算是姜妍的朋友，我只是沾了姜妍的光。”

　　这样的私人问题，戚澄不想和王嘉林讨论，她想要岔开话题，却因为太紧张，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。

　　“老板，当时您让我去找姜妍改稿，是真的看好她吗？”

　　王嘉林鲜少被人问懵，他反问：“什么？”

　　“没什么……”

　　戚澄想蒙混过去，王嘉林却不允许，他放下刀叉，用温和的词语命令她：“没关系，你说出来。”

　　“我只是想知道，姜妍是不是只是陪跑……”

　　这话让王嘉林挑起了眉毛，他是很自负的，自诩看人从不出错。可他也多疑，今夜戚澄的外在和内在都在他的心底颠覆。王嘉林重新执起刀叉，吃了两口又放下，转而问了戚澄一个问题，他说：“我想知道，是你自己这么想的，还是有谁这么告诉你的？”

　　见戚澄不作声，王嘉林心里有了数。他坐直身体，微微前倾，用他那特别的、富有蛊惑的声音说：“我告诉你，会有这种想法的，只有两类人。一种是不停抱怨世界的愤青，一种是生来就高人一等的权贵。一个一事无成，一个无需成事。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，那么你告诉我，你是哪一种人？”

　　他的姿态给了戚澄较大的压迫，迫使她喃喃回答：“不是我，是一个朋友。”

　　“是你那个穿古驰的朋友？”王嘉林笑了。

　　戚澄忍不住抬起眼皮和王嘉林对了个视线，她觉得他眼神有些可怕。她想闪开目光，却被王嘉林叫了名字。

　　他说：“我不知道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，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放弃成为一个理想主义者。你知道一个理想主义者最大的敌人是谁吗？就是那些往你心头微弱的萤火泼水的人。你才只有24岁，要警惕，千万不要交友不慎。”

　　自从见到王嘉林在办公室发飙，戚澄就再也不敢把王嘉林看得简单，她觉得他太厉害了，似乎能够看透她的生活，随随便便说一句话，就能说到她的心里。

　　一个……愤青，一个……权贵，一个一事无成，一个无需成事，戚澄脑海中浮现艾窦和梁川的身影，完全吻合吗？是吗？不是吧……

　　正在出神之时，王嘉林的话头第一次落在了今晚的餐食上，他皱着眉头放下手里的红酒杯，说：“幸亏你没喝酒，单宁太紧了，大失水准。”

　　戚澄还是没懂，但她坚决不问，于是乎倒显得高深莫测。

　　一顿饭毕，王嘉林饶有兴趣地说：“苍蝇馆子……每个去苍蝇馆子的女孩，一进入这家餐厅，都会疯掉。她们吃饭一分钟，拍照半小时。哪里会像你这样？埋头在吃上，倒像个老饕。”

　　“我去苍蝇馆子吃饭也不拍照。”

　　戚澄是实话实说，但王嘉林已经不再相信她。他原以为她是一张白纸，但目前看来更像一团迷雾。复杂的人他会喜欢，简单的人他也会喜欢，只是类型不同而已。

　　“吃饱了吗？”王嘉林问。

　　“嗯。”戚澄的胃向来可大可小，此刻，她希望饭局尽早结束。

　　“好，”王嘉林率先站起来，说，“希望咱们能尽早去你说的苍蝇馆子。不过，工作上，我只和立了大功的员工吃私人局。我等着。”

　　戚澄巴不得如此，她想三五年之内恐怕都没这个机会了。

　　出了茱莉亚餐厅的大门，王嘉林没有提出送她，尽管他原本是那样想的，但他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，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：“你怎么走？”

　　和他想得一样，戚澄说：“没关系，您不用管我，我自己走。”

　　自己走？穿成这样挤地铁？是欲擒故纵还是继续有约？他抬手和戚澄说了再见，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，就把停在花园内的一辆奔驰开走了。

　　终于一个人了，戚澄放松下来，夜风有些凉，她扭头看回白色的别墅，金发碧眼的门童依旧在对她笑。

　　她突然心情雀跃，竟然紧绷着脸对门童喊：“我要是能笑的话，一定对你大笑！”那门童不知她有何需要帮助，茫然地要走出来，戚澄赶忙摆手，一边说再见一边快步跑开。

　　夜风撩动着她搭在锁骨的头发，姜妍为她喷洒的香水进入尾调，散发出一种天然的木质香气。她轻快自在地走着，直至远离白色联排别墅，她才品出了饭局里的快乐。她感慨，原来西餐这么讲究，不同的菜还要配不同的酒，鱼子酱要配香槟，三文鱼要配黑皮诺，长相思配山羊奶酪、里奥哈配海鲜饭……

　　戚澄是个习惯了一边走路一边踢石子的野孩子，高兴的时候更是忍不住，可是一脚下去，她才意识到她穿着的是姜妍的小羊皮短靴，戚澄悔得立刻蹲下检查娇嫩的鞋面有没有破损。

　　这时，一辆车的大灯朝她照过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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