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第8章
幸村精市注意力分散的间隙，宗谷夏希趁机扫了眼墙壁上悬挂的时钟。
差十分钟就四点了吗？
宗谷夏希小小地“唔”了声，说实话，能和幸村精市愉快交流整个下午，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。
她原本的计划是：抵达医院以后，履行昨天向幸村君承诺的惊喜，顺带解释一下选择礼物的原因。
证明自己没有敷衍对待，就去哥哥的病房待着，帮他整理房间、打理鲜花。
哪知道，计划赶不上变化。
宗谷夏希完全没有考虑到，幸村精市的体贴，即便是仅仅见过两面的半熟稔的人，也能做到这种程度：
每当话题谈到尾声或者面临结束的尴尬局面，幸村精市都会及时抛出另一个内容。
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，延续两人之间交流的氛围。
要是宗谷夏希无意间说了什么晦涩怅然、会影响她自己心情的事情，幸村精市也会不动声色、语气轻快地提一些风趣的小段子，慢慢带正话题。
幸村君的体贴，好温柔啊。
默默地夸赞了一下身侧的少年，宗谷夏希心底克制的愧疚感，慢慢蔓生开来。
她抿抿唇，一想到，最开始留到这个时间点的理由是抱着“说不定能见到哥哥”，那股酸涩蹦跳着冒出许多泡泡，一个接一个“啪”地破裂掉。
“夏希。”
重新收拢注意力，幸村精市瞬间发现宗谷夏希有点不对劲。
他思考了片刻，按捺住想要安慰的念头，装作没发现的样子，问：“怎么了？一直不说话。”
“其实也没什么。”
宗谷夏希不大好意思地瞅瞅幸村精市。
她缠卷一缕垂落腰侧的发丝，下意识摆上求原谅的表情——眼尾耷拉、展露软乎乎，带梨涡的甜笑，试图蒙混过关。
“就是，该和幸村君说再见啦。”
“稍微有一点点小情绪。”
可能是担忧自己含混的态度会让幸村精市产生误会，宗谷夏希说完上句，立刻凑近，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，认认真真解释起来：
“小情绪是我自己的问题，和幸村君聊天非常愉快。”
“说再见，是因为今天是工作日，不想撞上下班高峰期。而且下车的地方离住处比较远，会走一段路。”
……
宗谷夏希絮叨、认真的解释，一点点地驱散了幸村精市隐约的涩滞。
他刚刚放松一秒，认为自己可以彻彻底底松懈下来，内心深处，另一种情绪缓缓袒露。
以一种微妙的莫名姿态，在他心头摇摇晃晃。
“幸村君。”
解释得差不多的时候，宗谷夏希偏甜的声线愈发柔软。
她歪歪脑袋，耳垂附近的发尾随之晃动，懒懒擦过衣襟，露出一截莹白、细润的脖颈肌肤。
“我也想留得再久一些。”
“……”
霎时。
那股微妙莫名、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，摇晃得更加剧烈，反复撩拨幸村精市的探知欲。
催促他去分辨，这种感触究竟意味什么。
但是啊。
幸村精市一向属于强势又格外有主见的类型，他清清楚楚明白，眼下的自己并不想知道“它”究竟意味着什么。
或者说，还没到必须要知道的程度。
幸村精市眼眸半阖，避开了心底的张牙舞爪，他想用转移话题的方式，冲淡“我想留得再久一些”的影响。
然而，这一次。
即便幸村精市明白“还没到必须要知道的程度”，内心的情绪依旧不受控制地驱使他喊了她的名字：
“夏希。”
语气还隐约透露着，想要抓住什么的急切。
“幸村君？”
宗谷夏希偏偏脸，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幸村精市，“怎么啦？”
眼前的少年侧对着窗扉的方向，大半身躯沐浴在阳光中，周身轮廓和线条也被倾落的阳光描出一层模糊的光晕。
只有那双平日里含着清浅笑意、浸没在发丝阴影下的眼眸，没能沾染半分亮色，落寞的晦暗着。
是我的错觉吗？
宗谷夏希眨了下眼睛，有点不敢确定。
现在的幸村君，和哥哥昨天的样子有些像，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寥寥感。
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，宗谷夏希抬抬眼尾，用余光偷偷摸摸地瞄了几眼幸村精市，只见——
从窗户跑进的微风卷动少年额前的碎发，搅散了遮挡眉眼的阴影。
或许是部分发丝偏长，一搭无一搭地碰触到他眼睫的缘故，淌浸幸村精市眸底的光斑呈现一种明灭变换的闪烁。
混杂他满目惯有的温和，无声地温柔着。
虽然结果证明，她从幸村君身上感知到的寥寥和落寞很大可能是错觉，但宗谷夏希还是吞掉了嘴边道别的话语。
伸手轻轻拽了拽少年的病服衣摆。
“幸村君。”
宗谷夏希仰仰脸，目光正正好对上身侧少年紫蓝色的瞳仁，“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？”
唇边，还有一个招牌式的、软陷的梨涡。
一时间。
幸村精市的思绪仿若人为操控的时钟指针，倒流回转至，宗谷夏希用类似的话语和举止，毫无所觉击溃他心理准备的片刻中。
而后再次跟随指针的旋转，陡然退回当下，又一次直面她撒娇般的笑容。
真是……
幸村精市缓缓舒出口气，他昳丽的眉眼里层叠着难以辩驳的复杂情绪。
少年慢条斯理地摩挲之前拿捏便签纸的指腹，意味不明地轻笑声后，顶着宗谷夏希忐忑的目光，温声询问：
“什么事？”
获得了期许范围内最好的答案，宗谷夏希面颊上的笑意又明媚了许多。
有了“询问幸村精市喜欢什么菜色”的铺垫，她差不多明白，幸村精市耐心的询问，几乎等同于直接答应。
只是说，由于认识时间短，直接答应会显得暧昧。
再问一遍，算是比较含蓄的同意方式。
“我其实不大会打理鲜花来着。”
宗谷夏希故作苦恼地用手指敲击侧脸，紧接着两手掌心相贴，恳切地向幸村精市做了一个拜托状。
“昨天哥哥夸奖幸村君很会处理鲜花，那束向日葵过了一周时间，还是十分动人，也是因为幸村君手巧。”
偷偷以哥哥的角度夸奖了幸村君，宗谷夏希展露个透着满足和狡黠的笑容。
说起来……
宗谷夏希皱皱眉，单纯靠言语请求幸村君帮忙，好像缺乏一点诚意？
唔……
怎么做才好呢？
她稍微思考了一小会，忽然想起昨天塞给幸村精市糖果，少年上扬片刻，随即转瞬即逝的唇角弧度。
糖果！
宗谷夏希眼神一亮，她摸了摸外套口袋，取出里边仅剩的一粒糖果，小心翼翼地往幸村精市掌心放。
“幸村君，可以答应我吗？”
“拜托。”
幸村精市垂眸扫了眼试图挤进自己掌心的糖果。
它的外包装色调偏粉，上边印刷的品牌名称和宗谷夏希昨日下午送给他的一整袋，一模一样。
或许是因为这个的缘故，幸村精市脑海中渐渐浮现出糖果本身的清甜味与粉发少女赠送以后，直白、热烈的祝福：
“我希望糖果能带给幸村君幸福感或者说，让你愉悦的情绪。”
深蓝发色的少年低低叹谓，语气像充斥三两无奈又像掩藏着其他意味。
总之，在宗谷夏希准备再重复一遍撒娇行为前，幸村精市开口了。
“我陪你。”
“夏希。”
和昨天乱得有规律的程度相比，宗谷冬司今天的病房简直是乱糟糟的一团。
病床上放着几张对局记录，置物柜、小桌板之类的地方，棋谱占据了全部位置。
倒是属于摆放鲜花的窗沿，干净而整洁。
刚刚推开病房门撞见房间乱七八糟的模样，宗谷夏希表情垮了垮。
尤其是，幸村君还站在我旁边。
笨蛋哥哥！
明明昨天还没有这么乱！
宗谷夏希鼓鼓脸颊，怨念的吐槽两句。
可是。
当她的视线转去鲜花的方向，发现昨天忘记换水的向日葵，有很明显的挪动痕迹，又忍不住嘴角上扬。
完全拿哥哥没办法呢。
她想。
“幸村君。”
宗谷夏希缩了缩衣袖下的手指，带着些许歉意对幸村精市说：“抱歉，稍微有点乱。”
“不用道歉。”
幸村精市适时出声，扫淡宗谷夏希的不自在，“宗谷先生昨夜很晚才睡，七点不到就离开了。”
这名国二少年，在他愿意的前提，真的很懂如何给予他人适度的体贴。
简单说明理由后，为了增加说服力，还用自己的经历举了个例子。
“去年暑假，某次合宿的前两天，我和莲二分析他们打球风格、熬夜整理数据，那段时间，房间也是乱得一塌糊涂。”
“啊！”
宗谷夏希右手掌心向上，左手握拳，一脸恍然地用左手拍了下。
“说起来。每次比赛前的准备和比赛结束，哥哥都非常疲惫。”
“经常一到家就靠着沙发睡着。”
感叹到一半，宗谷夏希说话的声音倏然转低，近乎自言自语的音调，伴随窗隙挤进的暖风，氤氲地在幸村精市耳畔打转。
“想要获得光鲜的胜利，背后一定会付出更多努力。”
“幸村君。”
宗谷夏希微卷的发尾被风撩得起伏摇曳，无声地擦划外套布料，她单手压住拂上面颊的发丝，眼眸澄澈、满脸恳切：
“一直以来辛苦啦。”
少年外套的衣襟在风中忽鼓忽瘪。
耳蜗内，似乎所有声响全被宗谷夏希那句“一直以来辛苦啦”取代，混杂骤急的心跳，交织汇聚成幸村精市唇齿间，略显动容的一句：
“夏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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