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第21章
外婆家比顺子想象的还要喧闹。
舅舅、姨妈，还有好些不认识的亲戚挤在大堂嗑瓜子聊天，爸爸身边围了好几个上前阿谀奉承的亲戚，顺子进屋时，亲戚们正好说到“最近县里有个不错的投资项目”。
“顺子来了。”爸爸看到她，很快迎上来，不再搭理亲戚们，“坐车累了吧……”
“我看看外婆。”她揉揉眼睛，本能地拒绝寒暄。
大堂中间，外婆躺在棺材里，很平静，仿佛只是睡着了。
时间在她的脸上绘下皱纹，堆在眼尾，为她的年纪留下佐证。这些皱纹，是自己眼看着一道道刻上去的，一道刻于得知妈妈去世的那个清晨，一道刻于舅舅上门要钱的那个黄昏，这痕迹来得缓慢，却无法磨灭。
“外婆，我来看你啦。”
“我还带了男朋友来，他就在门外，晚一点让你见见他。”
顺子在心里对外婆说了会儿话，起身时，爸爸端了杯水递来。
“顺子今年多少岁了啊，出落得越发好看了。”舅舅亦步亦趋跟在顺子父亲身侧，嘴上说着全国亲戚定制模板般的套话。
“过完年26了。”爸爸代她回答。
“这26也该结婚了，找男朋友了吗……”
爸爸刚想为顺子辩驳，她已经率先开口：“轮不到你管。”
“话可不能这么说啊……”舅舅似乎还想说什么，见顺子父亲脸色沉了下来，这才讪讪闭了嘴。
她太讨厌这些人了。
连自己多少岁都不清楚，还硬着头皮上来攀关系，爸爸混得好，帮衬帮衬这边，便选择性忘记他们真正的亲人是因为他而死。
他们千篇一律，面目模糊。
顺子眼睛发干，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。
洛池还在门外，她不愿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见自己家里人，便商量好，让他先在镇上的酒店住下，等人少一些再说。
乡下的葬礼向来是声势浩大的，守夜、做法，顺子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傀儡，被揉圆搓扁，捏成不是自己的样子。
再后来，葬礼成了亲戚聚会的人情场，爸爸成了真正的主角，所有人都打着活人的主意，浑然忘却这是死人的场景。
外婆下葬那天是个阴天，殡仪馆兀立在一个小山丘上，顺子的鞋上沾了泥，踩在瓷砖上，留下模糊的鞋印。
外婆被推进火化炉，舅舅和姨妈扑倒在地，哭天抢地地，以丑陋的姿态送别了自己的母亲。
顺子走出殡仪馆，回望烟囱里冒出来的灰烟，眼睛生理性发胀，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流。
“对不起。”爸爸沉默地站在自己身后，手悬在半空中，像是想拍拍她的头，却不知因为什么退却了。
他只是道歉，却不说是因为什么道歉。
顺子眨眨眼，说不出“不怪你”，也说不出“都是你的错”，最后含糊成了一句“嗯”。
毕竟没有人有权利替死去的人原谅他，无论是替妈妈，还是替外婆。
葬礼结束后，顺子带洛池去了墓前，同外婆说了一会话，爸爸也在场。
离开前，爸爸和洛池单独聊了聊，顺子回避了。回程时，洛池用力拽着她的手，把她握疼了都浑然不觉。
……
入春后，一切都被按下加速键，行道树一夜之间吐了芽，顺子脱下厚厚的冬装，收拾好了去魔都的行李。
生命好短暂，她想把握一切。
离开江城时，顺子和洛池的父母见了面。
他们都是体面的长辈，绝口不提她和洛池的年龄差，只是心疼她一个人在外工作。提起自己月底就打算去魔都，他们虽然诧异，但也只说洛池自小在魔都的奶奶家长大，到时让他送她过去。
他们发自真心地疼爱自己的儿子，因此也疼爱儿子心悦的人。
“我说了我爸妈会喜欢你的吧。”回他们“小家”的路上，洛池得意洋洋地邀功。
顺子笑：“他们是喜欢你，所以才妥协。”
“这怎么是妥协，只是顺势！”洛池显然不赞同她的意见，“谁会不喜欢你啊？”
“关掉你的男朋友滤镜！”顺子不管他的胡言乱语，唇角还是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。
顺子离开的最后一周，泽亚提前结束寒假回了江城。
“怎么样？都最后一次了，玩就玩票大的。”
“什么最后一次，我是去魔都，不是下地狱。”顺子确实怕了自己这个弟弟。
“你不要转移话题，就说行不行吧。”
“行行行，你要出国都行，好吧？”
“那倒不至于……”
泽亚得到决定权，也确实玩了票大的。
江城是内陆城市，去最近的海滨城市坐飞机得足足2小时，于是飞机都起飞了，顺子还在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。
好在出发前，洛池用人格担保这是真的，她才放心地带了夏装。
刚下飞机就被炙热的阳光笼罩，顺子戴上墨镜，习惯性去牵洛池的手，余光瞥到泽亚，又触电似的收回手。
“哦哟，怎么了，洛池身上有静电？”泽亚似笑非笑看她一眼，故意拍拍洛池的手臂，“好像没有啊。”
他到底在阴阳怪气什么？顺子莫名其妙。
他们订的是一家海景民宿，依山而建。顺着两侧种满椰树的公路往前，拐过一道弯，腥湿的海风扑面而来，白墙上映着晚霞的红，游泳池像在院子里嵌入了一块四方的绿宝石。大红大绿，是入侵般的美丽。
“牛逼……”吴岩磊发出质朴又没文化的感慨。
顺子想到高中时代看张爱玲的《第一炉香》，她写海边：
太阳已经偏了西，山背后大红大紫，金丝交错，热闹非凡，倒像雪茄盒盖上的商标画。
怎么会有人能写出来这么奇妙的比喻呢？
自己现在的确是在雪茄盒盖的商标画上了。想到这里，她的心情骤然开朗。
众人放完行李，泽亚迅速安排了行程——他和两个室友在民宿收拾，顺子和洛池出门采购。
“可是这有什么好收拾的啊？”面对干净整洁的民宿，顺子发出质朴的疑问。
“铺床啊，烧水啊，还要做功课，很忙的好吗！”泽亚一向理直气壮。
虽然觉得哪里不对，但顺子期待和洛池单独相处，因此也没再细究，匆匆收拾一下出了门。
他们来的并不是特别知名的沿海城市，没有太多商业化痕迹，生活气息很浓。
顺子和洛池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，从民宿往外骑，路过一个中学。
中学旁边的文具店门口趴着一只小黄狗，热得吐舌头，看到有人来也不挪窝，只有眼神跟着人迟缓地动了动。
“进去看看？”洛池从后视镜里扫到顺子的视线，把车停到文具店门口。
学生们在放假，文具店也没有生意，老板挥着一把蒲扇在看还珠格格。
顺子弯着腰，抽出架子上一支笔，笔盖上的小黄鸭跟着晃动，她觉得可爱，顺手放进洛池拎的小购物篮里。
“学妹，就买这点啊？”洛池戏谑道。
顺子几乎没有犹豫，自然接过他的话茬：“这不是还在看嘛，学长急什么？”
“怕你选太久，赶不上上课。”
老板发出爽朗的笑声，顺子身体一僵，以为他是听到了自己和洛池的对话，竖起耳朵细细分辨，才发现他是在笑还珠格格的剧情。
“这么紧张，怕早恋被发现啊？”洛池眉尾一抬，唇角的笑意藏不住。
“学长不怕吗？”顺子压低声音，眨了眨晶亮的眼。
洛池俯身在她唇上“啵”地亲了一口，用行动给出了回答。
双唇分开时，顺子下意识扭头去看老板，见他还在看电视，又羞又恼地瞪洛池一眼，报复性地往购物篮里扔了两大盒水性笔。
“学长高三了，要努力点。”
“学妹说得对，早恋不能耽误学习。”
可恶！厚脸皮都厚不过他！
顺子咬碎银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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